5月20日，周五。刘宴麟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转了几圈。
“停电了，停工了，生产也停了。”刘宴麟是大朗富民工业园雄伟五金有限公司的行政科主任，公司的用电事务以及与供电部门的对接都由他来执行。然而，相对于以往同期的轻车熟路，今年提前而至的“电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天，大朗富民工业园的数十家企业几乎都陷入了生产停滞状态。来自大朗供电公司的通知称，5月11日至6月18日执行“开四停三”的错峰计划，错峰期间，工业专变用户的生活用电仍可完全保障，生产用电则需要执行错峰停电。
这源于一轮蔓延全国的电荒。4月中旬，继江、浙、皖、湘、贵等地之后，广东也传出了用电紧张的消息。为缓解用电紧张局面，新一轮的“限电”措施已经展开，东莞正着手在本区域内有针对性地实施“开五停二”甚至“开四停三”的工业用电错峰方案。
大朗富民工业园在“电荒”中接受着挑战，也在“电荒”中进行着升级和突围。
早产的“电荒”
刘宴麟说，与以往的同期相比，今年的错峰用电几乎提前了一个月，且停电的频率更高。
大朗富民工业园区，位于富民大道旁，距常虎高速公路仅２公里，毗邻东莞市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园区内聚集了高、新环保科技企业、五金、电子、轻工、服装物流、仓储、包装、配送公司等30多家优质企业，其产业链辐射遍及整个东莞甚至珠三角。
雄伟五金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一家具有代表性的企业。3月初，刘宴麟接到一份停电通知。4月份的停电通知则增加到两份。“5月份没结束，都收到了三份。”刘宴麟说，与以往同期相比，今年的错峰用电几乎提前了一个月，且停电的频率更高。
5月20日这天是星期五，按照正常的工作日原本应该机器轰鸣的富民工业园，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有些落寞。
富民工业园F16电网线路上的3家制造企业——东莞雄伟五金有限公司、龙成纸业有限公司和普城电子有限公司，都因为错峰用电而被迫轮休了。而另一家企业鑫利纺织厂因为几天前的安全设备整改，经过与大朗供电所的协调，20日才得以正常开工。
东莞雄伟五金有限公司的生产车间空空荡荡的，原材料和生产半成品被随意地堆积在车间内，公司行政科主任刘宴麟打开车间大门，叹息着说：“因为错峰轮休，又停工了。”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刘宴麟拿出一沓错峰用电通知单，最早的一张显示日期为去年8月份，“虽然之前就有错峰用电，但基本上都是每月收到1张通知单，这是很正常的。”
进入今年4月份，刘宴麟明显感觉到不正常了。让企业叫苦不迭的是，5月刚刚过半，但供电所已经下发了3张错峰轮休通知单，刘宴麟说，4月虽然也有错峰用电通知，但企业总共才收到两张单。“5月的通知单太频繁了，每次都让我们措手不及。”刘宴麟说。
工业园的其他企业，几乎都在5月8日、10日、16日收到了错峰轮休通知单，5月8日通知的错峰轮休日为8天，并且写明6月有4天轮休。而到了10日的通知单上，5月轮休日期则改为了5天，并且6月的错峰轮休日期未注明。16日，刘宴麟又收到供电所的错峰通知，5月轮休时间又被改为了6天，并又注明6月会有两天。
“显然，从错峰用电通知单上可以看出，现在用电供应有些紧缺了，这在之前是没有遇到过的。”刘宴麟说。
其实，今年4月中旬以来，东莞的大朗、虎门、厚街、东城、高埗、凤岗、沙田、常平等10余个镇街都陆续向辖区内的工业专变用户发布了“用电形势紧张，将对工业专变用户实行‘开四停三’的错峰用电”的通知。而根据东莞市供电局早先发布的一则限电通知：5～6月，东莞大部分镇街都将有选择地执行“开六停一”或“开五停二”。严重时，将有21个镇街局部范围的工业专变用户会面临“开四停三”。
梗塞的产业链
刘宴麟早先收到的一张张停电通知单立刻在现实中变成了必须执行的停电停工局面，其最直接地对生产及其上下游环节的影响逐渐显现。
雄伟五金有限公司的主打产品为文具和灯饰，主要销往欧美。随着年初以来“用工荒”的隐现，订单延误现象就不时发生，加之错峰用电因素的叠加。在这个炎热的5月，刘宴麟预计，“订单延误肯定还会发生，而且可能还会更频繁。”
订单延误时间太长，客户催促异常紧急时，为了继续保持客户资源以及避免合同赔偿的风险，雄伟五金有限公司只得选择空运。不久前，因为错峰用电而致的工期延误，该公司的一份发往欧洲的订单未能按期生产出来。但按照合同必须在数天内送至欧洲。不得已，公司只得放弃廉价的海运，急忙地将货物送往机场。“相较于船运，空运的物流成本要翻几十倍。”刘宴麟说。
订单的延迟显然受制于其上游产业链的梗塞。为了减少成本以及提高效率，雄伟五金有限公司将其五金产品的电镀和热处理生产环节外包给常平镇的一家企业负责。在错峰用电期间，常平镇的企业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对方延迟一天交货，我们就得利用更多的时间在夜晚加班组装，中间的时间差必然会导致生产环节的延缓。”而更重要的是，由此导致的整个生产计划都被一定程度打乱，因此必须重新梳理以及安排流水线的生产，这又无疑大大增加了管理成本。
正因为如此，雄伟五金有限公司与上游的供应商进行了约定。“如果延误太长时间，工人延误的工时工资必须由供应商按比例摊派。”
另一方面，雄伟五金有限公司也为其下游的电子企业做配套。以大朗镇为例，雄伟公司每年要专门为艾美特和成运电器生产电扇大量的开关。作为大型的内销企业，这两家电器公司近年来的内销产量大增。“电镀环节有时延迟交货，我们的开关交货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刘宴麟说，这又会直接导致两大电扇公司出货受到延缓。当然，在偶尔的延迟交货后，雄伟公司必须通过工人通宵加班的方式进行弥补，尽量减少自己以及对方的损失。
离雄伟有限公司不远，普城电子科技公司内，生产也受到影响。该公司去年年底刚刚入驻大朗富民工业园，作为一家韩资企业，普城电子主要为索尼等国际知名品牌生产音响外壳等配套产品。受挫于日本地震，普城电子在经过一段低迷后，现在订单开始回流。但恰又遭遇错峰轮休的节点，企业生产节奏被再次打乱。普城电子科技公司除了生产自己的产品外，还为常平镇大东科技公司做配套生产，据介绍，因为现在的错峰用电，出现交货延迟，大东科技为此感到苦恼，并向公司提出意见。
民营企业的东莞鑫利纺织厂，则显得更为慌乱。生产车间主管梁亦金介绍，公司生产的牛仔纱，主要销往佛山，“如果交货不及时，那边就会很明确地告诉我们，下次会将订单分包给别人。”今年开工以来，这家民营企业的运营情况并不理想。
记者采访发现，大朗富民工业园的多数企业，面临的生产压力不断加码，随着人民币不断升值，原材料价格大幅攀升，通货膨胀的加剧，人力成本上升以及银根不断收紧等多种因素的叠加，再加上错峰用电的冲击，这几家制造型企业不断承压。尤其是对于劳动密集型企业，错峰轮休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而如果用电负荷不断加剧，错峰轮休持续下去，企业或将惧怕接大的订单。而按照惯例，传统的用电高峰一般出现在8～9月份，那时为了赶下半年的订单，工业的用电量会直线上升，彼时才是真正的用电紧张期。
躁动的工人
停电给企业带来并不止是产能减少、损失扩大以及成本增加等运营压力，影响还来自——用工环节。
首先是员工的收入明显下降。雄伟五金公司电器科员工艾明田的两个小孩都在湖南老家上学，家庭负担沉重。而进入4月份以来，因为错峰轮休，公司的上班时间表不断被调整，4月份上班时间少了4天，原本周末的加班被调整为正常上班，这就意味着，“周末拿不到双倍工资了。”
因为20日错峰轮休，原定的发工资日期提前至19日。刘宴麟了解发现，“工人的工资，上个月普遍少了400多元，主要就是少在周六、周日加班费上。”有员工当着刘宴麟的面就开始抱怨，“工资太少了。”
艾明田也曾跟刘宴麟抱怨过，但他也知道这无济于事，他这个月估计只能拿到1000多元的工资，而他正常的工资水平可以达到2000元。刘宴麟非常理解员工的心思，“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都很不容易，我们也是尽量体恤一下员工，但也没办法。”
或许正是工资的下降，引发了一股小规模的员工流动。按照常理，受天气变热以及工厂岗位相对稳定等因素影响，5月份的工人流动性极小。
而实际上，从目前来看，员工流失已经开始出现异常。“上个月，走了30多人，这个月到目前为止，也走了10多个了。”刘宴麟说。
普城电子公司管理部主管陈根旺同样也在为员工流失犯愁。从4月份开始，受错峰轮休影响，普城电子公司员工的上班时间就被打乱了，加班时间也明显减少，工资已经出现缩水。原本500人规模的工厂，现在员工数量骤降至320多人。进入5月份以来，“一个星期至少有10个人离开。”陈根旺介绍。
“当然，并不全是错峰用电的影响，但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陈根旺说。现在，随着工人流失现象出现异常，普城电子已经开始采取措施进行安抚，这或将继续推高员工工资。
“打工者的想法简单而明确，就是要多加班，这样才可以多赚点钱。”“80后”杨国平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站在富民大道上对记者说。杨国平19日刚拿到上个月发的1000多元的工资，第二天就立刻办理了辞职手续。20日下午，他从工厂懒洋洋地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四处游荡。“从上个月开始，作息时间就开始混乱了，收入开始下降，所以决定离开。”
“90后”员工则显得淡然许多，甚至有的还有点兴奋，因为他们有了更多娱乐的时间，年轻员工更乐意通过逛街来消磨时光，“但逛街要花钱，这其实也是一种损失。”刘宴麟说。
5月份，随着更为严厉的错峰方案执行，工人工资大幅减少已经成为定局。“错峰轮休一执行，周末必然要调整为正常上班了。现在是‘开四停三’，调都调不过来了。”刘宴麟虽然心急如焚，但他除了不断安抚员工，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只要是不限电，尽量都会安排上班。面对调不开的情况，或者赶一些应急活，不需要所有员工都工作时，“走关系”就开始在私底下盛行。“像那些有家庭负担的员工，他们想多加班，就看谁跟主管的关系好了。”刘宴麟说。
慌忙的突围
面对错峰轮休，园区的企业在倒逼中开始应对。
龙成纸业有限公司拥有两条生产线，在错峰轮休日，龙成纸业公司的发电机发电量可保证一条生产线的正常运转，“但发电成本很高，比正常的供电费用高出一倍多。”龙成纸业有限公司管理部相关负责人康国忠说。
以柴油机发电为例，每度电的成本至少在1.5元以上，如果没有合适的性价比，企业一般不会选择自己发电。企业自身发电推高了柴油的销量，而我国传统的用油旺季也即将来临，石油企业的柴油保供压力不言而喻。
另外，企业的另一个应对之道，就是想方设法在正常生产日延长工时。为赶订单，雄伟五金有限公司的正常加班截止时间从晚上9时延后到了12时，即使这样，订单也时有延误。20岁的杨国平就是不堪忍受上班时间的紊乱，而毅然选择了辞职。
龙成纸业有限公司同样也将生产时间顺延。由于在错峰轮休日自己发电，20日，龙成纸业公司的上班时间从早上8时推迟到中午12时，上夜班的工人必须要到凌晨4时才能回去休息。
除了利用深夜用电谷期进行生产，企业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节电新产品和新工艺，“通过开源节流，来应对错峰轮休，虽然效果有限，但总比消极应对强。”康国忠说。
5、6月份正值台风、雷雨等恶劣天气多发季节，电网运行风险会加大，另外，随着经济回暖和传统用电旺季的来临，加之电煤供应的紧张，企业用电缺口或将进一步扩大，用电供需失衡的阴霾短期内依然不会消弭。
在电荒的围困下，园区的企业都深深体会到转型升级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负责人纷纷表示，这次电荒提前到来，对企业是一剂“清醒剂”。
今年3月，广东省经信委副主任毕志坚在省“十一五”节能工作成效及情况新闻通报会上表示，“十二五”期间，广东要构建政府主导、企业主体、市场驱动、全民参与的节能工作新格局。其中提到，要进一步利用差别电价、惩罚性电价等手段，建立节能对产业结构调整的“倒逼机制”。
当前，园区的企业还无暇顾及那么长远的事情。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错峰方案更加优化，自己的企业尽快恢复正常运转。
不过，一则利好消息引起了园区的兴奋。近日,东莞供电局发布了电力供应信息。总的来说,5、6月份电力供应形势继续偏紧,电网安全运行风险更大,但错峰用电有望控制在“开五停二”范围内。
在省里,东莞得到广东电网公司的大力支持,在5、6月最严重错峰的第一阶段5月11～21日,沙角电厂两台35万千瓦机组供“莞城片”(包括莞城局部、东城局部、南城局部、虎门、长安、厚街、沙田、大朗、大岭山、寮步、黄江、东坑、松山湖等13个镇街)。在市内,市经信局、市财政局、市物价局以及东莞供电局已联合行文上报市政府,建议采取财政补贴的方式,鼓励9E机组顶峰发电,预计可增加“莞城片”30万千瓦供电负荷。目前已得到市政府批准。
5月20日，在深夜来临时，大朗富民工业园的企业恢复了正常运转，白天的沉寂被打破，机器的喧嚣声再次骤然响起，工业园内灯火通明，往日的活力再次显现。